十六，芙莉德与书
“芙莉德姐姐在想什么事吗？”
在下城D区的街道上，克拉拉歪头看着芙莉德出神的表情。
D区是下城最为繁华的商业中心，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
无论是合法的，还是违背人伦道德的，从北地之巅的真冰到鬼蜮海底的珍惜巨骨，亦或是泡在缸中的新鲜人体器官，都可以在此寻到。
“唔...没事。有这么明显吗？”
“嗯。这次下来很明显感觉到姐姐你心不在焉的。”
“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
芙莉德摇了摇头，中止了自己脑中的思绪。
她环顾四周，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周围霓虹闪烁的灯光与街角衣不蔽体的流浪汉，这里同时有着生的热烈与死的枯寂。
“克拉拉妹妹你那边的事真的不要紧么，老是这样拉着你来给我当导游。”
“没事的。现在废渊的事林迪南大哥带着暗火的人手在调查，像我这样无力的人过去也只是徒增负担。”听见芙莉德担忧的话语，克拉拉语气中带着点自责，随后转身对着芙莉德一笑。“何况，就跟林迪南大哥说的一样，能当好这个导游，就是我力所能及帮得上忙的事，不是吗？”
“无力吗...”
“不说这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情啦，姐姐你看前面那建筑，那可是下场最知名的服装店之一噢，据说花大价钱请了上面很有名的设计师。”
顺着克拉拉指着的方向看去，一家闪烁着红色大灯的巨大建筑伫立在路口，装潢带着下城少见的豪华。
“你很想去吗？”
芙莉德对这种事物没有多大兴趣，问到。
“当然呀！玛丽卡洛斯的衣服一直是我们这些下面的女孩从小就想拥有一件的，可惜因为价格有些太高了，只能在门口看看展柜里的。”
“那就冲。”
芙莉德大手一挥，带着狗大户特有的豪气，牵着克拉拉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等到她们出来的时候，侍者眼睛闪着光，排成一队，欢送着二人离开。
经理眼中闪着泪花，临行前反复问询了几遍要不要考虑免费加盟成为他们家的终身贵宾，均没有得到答复，才恋恋不舍的泪送她们离去。
“噗哈哈，姐姐你看见他们的眼神了吗？我真怀疑他们对于自己的父母能不能有这么的热诚和真心。”
刚刚就在克拉拉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奢侈的挥霍自己存款买一件心仪的衣服时，芙莉德已在侍者见了鬼的眼神中直接掏出柴尔德通用银行的凭证，示意他看见克拉拉试穿了什么就直接打包带走。
“金币也的确是这些商人们的再生父母。这一身很好看，眼光不错。”
芙莉德看着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裙步伐欢快的克拉拉，背后的金色马尾一跳一跳的，不禁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
再怎么成熟的孩子，也依然有着自我的一面，只是在承担着责任时必须将这份自我压下。
“得到了从小就想要的东西，开心吗？”
听见芙莉德的话语，克拉拉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说。
“开心是很开心...只不过...”
“只不过？”
“不是说拂了芙莉德姐姐的好意噢，姐姐愿意这样对我好我当然很开心。只不过...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感觉吧？一直期望的事情突然达成了，反而有些心里空空的。”
克拉拉摇了摇头，金色马尾在空中甩动出一个美丽的弧线。
“这样说可能显得有些奇怪...只是想到伙伴们还在为了生计而努力的时候，我却在享受着不劳而获的挥霍，这不是我应得的。果然我还是...芙莉德姐姐，等打包的衣物送到了，我们去退了吧？”
“是么。”看着脸上带着些许惆怅的克拉拉，芙莉德并不能理解这种想法，摆了摆手。“那你到时候自己去退吧，我送出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退款就当我给你们这小公司的赞助资金了。要是过意不去，可以按投资给我股份和分红。”
“唔...也行吧。”
克拉拉纠结着想了一会儿，便同意了。无意义的矫情只会显得太过生分，而她们的小作坊也的确现在紧缺发展资金。
“说来，姐姐你好像完全没买呢。是因为感觉这里的档次太低了看不上眼吗？”
想起芙莉德在衣柜间兴趣缺缺的样子，克拉拉好奇地问到。
“这倒没有。只不过是从小一直对这种事物不怎么感兴趣罢了。在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日程就已经充满了各种教条主义的管束。从清晨睁眼的第一秒，到夜晚闭眼的最后一秒，每一分每一刻都要在要求的时间做要求的事。没有兴致也没有机会去有什么爱好。”
芙莉德摇了摇头，说。
“抱歉...不知道姐姐你有这种过往。”
“没什么。”
皮靴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就在克拉拉想着自己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氛围的时候，她发现芙莉德已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后面。
快步跑回芙莉德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克拉拉看见了小巷里的几个大字，‘不知书屋’。门面破旧，在阴暗杂乱的小巷里匍匐着，门口背上生满蛆虫的老鼠爬来爬去。
“哎哎哎？姐姐你不会是对书感兴趣吧？”
“嗯。”
回应克拉拉的只有一个简短的嗯，随后芙莉德便快步向前走入小巷，推开了数日也未必有一人推开的破旧大门。
这里面连转身都困难，书柜如迷宫般逼仄，想转身都是一件足够困难的事情。与其说是书店，不如说是旧书回收站。
书籍胡乱的堆在被蚂蚁侵蚀书架上，堆在小虫钻来钻去的桌上，堆在结满蛛网的角落里。在最里面的一张同样堆满卷轴的桌面上，一位老人正在飞快写着一篇看不到尽头的文章。
漂亮的羽毛笔舞动着，绘出一句句深红色的痴妄话语，布满了长到拖至地面的皮质卷轴。
他一头银发遮掩下的狭长眼睛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走入的二人，如若无物地继续专注于自己眼前的文字。
本能的感觉带来了一种不祥，克拉拉打了个冷战。
但芙莉德好似毫无察觉，堆起的旧书堆对她来说如宝藏一样，带着显而易见的愉快坐在书堆中开始翻阅了起来。
尽管有些许不安，对书籍也没有多大兴趣，但克拉拉还是安静地坐在了芙莉德一边，也随意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尝试着去理解了一下书上如虫豸扭曲的小字，克拉拉不禁感到一阵目眩，放下了手中不知名皮革封面的书本。
看了一眼一旁专注着看着深红色典籍的芙莉德，克拉拉决定还是先不打扰芙莉德，转而又从书堆中翻出了一本杂书看了起来。
这次她能够读懂了，因为这只是本毫无根据胡编乱造，没有任何实际营养的书。克拉拉快速翻过书页，又返回看了一眼书名：《无名英雄的一百句格言》，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无名英雄是第一帝国的开国帝皇，不知从何而出现，以天罚般的雷霆与神明般的力量横扫了整个大陆，撕碎了古龙们的不朽鳞片，焚尽了精灵们的生之森林，击坠了恶魔们的永恒魔眼，打穿了海族们的海洋之心。
他以绝对不可忤逆的权威与撼动天地的神力统一了一切的一切，建立了第一帝国。后来却在历史上中被抹去，再也无法寻找到任何他存在的痕迹，甚至连名字都无从得知。
以至于如今人们常常把这个远古的故事当做帝国为了夸耀自己起源编纂的神话，常用来哄孩子们睡觉。
尽管克拉拉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但她可以肯定，即便真的存在，也绝对没有这所谓的一百个神秘格言。
克拉拉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吓得她差点把手中书籍丢了出去。
“克拉拉妹妹你也喜欢无名英雄吗？”
芙莉德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撑着双手在克拉拉面前问到。
“哎？无名英雄吗？芙莉德姐姐你喜欢这种东西吗？”
克拉拉扬了扬手上的书籍，有些不解。
“当然了！这本书我好早之前就看过了。无名英雄那么的强大，拥有着能加之给他的一切荣誉，在帝国达到巅峰后又不计较功名的隐退。我一直以他为偶像，他的这些话我也一直铭记在心里，激励着我不断磨砺自身。”
看着眼里闪着星光的芙莉德，克拉拉从未想过芙莉德有这样一面，当场没忍住捂住嘴笑出了声。
“噗嗤。”
“？你也想起了高兴的事？”
芙莉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好像最近总是有人看着她突然笑出声。
克拉拉连忙摆了摆手，咳了两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说。
“不是啦。只是没想到芙莉德姐姐这种上面的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我只是和林迪南一样是个普通学生。”
不知为何，芙莉德心底有些声音在抓绕着，令她就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正来历。
“行啦，我又不傻。虽然你和林迪南大哥都没说，但我也多少猜得到，芙莉德姐姐你是贵族吧？而且是不小的贵族。”
短暂沉默后，芙莉德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带刺的冷漠。在察觉到一些事物远离迹象的时候，她选择主动伸出尖刺，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的失落。
“...嗯。所以呢？你觉得我们贵族都应该是怎么样的？满肚肥肠，冷酷无情，将人当猪狗使唤，要穿昂贵的金衣服，挥霍着眼前的一切吗？”
“不是‘你们’，而是‘你’。芙莉德姐姐，仅仅是对于你。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底层女孩挡在前面，会口是心非的帮助着别人，会这样的具有...人情味...？”
眼中带着追忆思绪的光泽，将她带回了那一天，克拉拉继续说着。
“我家里人就都是因为贵族迫害而死的。那是逃来这里前我的领主，我父亲是恪尽职守的士兵，是个...好父亲。那一天晚上是领主大人想要我的初夜，当时我才六岁吧？我父亲瞪大了眼睛，用刀背打伤了领主，被当众吊死在了镇门口。我因为父亲的一些旧友帮助，最后逃到了这里。”
说着，克拉拉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可是谁知道，外界宣传那么美好的世外之城，帕特纳达，实际上却是这样吞噬人血肉的地方。最后也没有顺了父母死前的心愿，能安平喜乐的长大。”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芙莉德姐姐哦。在危难的时候挡在我面前，和我一起去吃好吃的，给我买这么多新衣服，即便我是个底城的脏女孩，也愿意尊重我，对我露出真诚的一面。像是真正的姐姐一样。”
克拉拉直直地看着芙莉德，小虎牙露在外面，展开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她将双手伸向了芙莉德两侧的脸颊，勾起了对方的嘴角。
“父亲以前说快乐是可以分享的。因为姐姐你我很开心，所以芙莉德姐姐你也不要总是一副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了。刚刚在外面，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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